邱新博:(前)政治/外交記者,現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國際研究與外交研究生。關注國際關係之餘,仍然放不下美麗的島國的媒體發展趨勢與政治政策變化。
過去每年7月1日這天,香港固定會有大遊行,爭取權利與表達訴求,但局勢丕變,2019年成為七一遊行最後一次「合法」舉行。
2025年5月17至26日,在英國倫敦霍克斯頓(Hoxton)的一間倉庫內,有個香港行動文獻庫(Hong Kong Action Archives,HKAA)舉辦的展覽《記憶對視》(Ways of Remembering),其中有一系列關於七一遊行的文獻、報章雜誌、諷刺漫畫、照片等資料。香港行動文獻庫由一群在台灣的香港人於2025年4月成立。
《記憶對視》策展人Sienna向《田間》表示,展覽圍繞七一的原因主要有兩個,一是跨越很多年分,且議題多元,每個人可能當下出現在同一場遊行,卻又有著不同的想法,促使不同的議題產生;第二是七一遊行是很多人政治參與的起點,但之後的人生軌跡也大不相同,很多人可能投入政治,在2014和2019年就進監獄了,社會運動的重量在不同人的身上是很具體可見的。
一般認為七一遊行始於2003年,因當年香港董建華政府有意通過《國家安全(立法條文)條例草案》,加上對政府應對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(SARS)疫情的作為感到不滿,促使約50萬人走上街頭。
然而,自1997年香港主權移交後,每年都有七一遊行,只是在2003年以前的規模較小,僅約數千人參與,而在2003年之後,遊行參與人數都是數萬。2020年,香港警方以COVID-19疫情限制聚集為由,首度禁止七一遊行;隔年遊行被警方以同樣理由禁止,加上2003年以來主辦遊行的民間人權陣線(Civil Human Rights Front)解散,七一遊行成為歷史。
與離散港人有建構記憶的平台
對於舉辦《記憶對視》展覽,香港行動文獻庫期望透過口述歷史與離散在香港之外的港人,有個直接參與、回憶的平台,構築那個被侵蝕且不完整的香港記憶。
「從記憶延伸到社運、到香港再到國際,希望不論甚麼背景的人到這邊都能受到一些啟發」,策展人Sienna說。
這場展覽是與「香港社運口述歷史計劃」(Hong Kong Social Movement Oral History Project)合作,透過16位受訪者的口述歷史,結合香港行動文獻庫的保存物品一起展出。香港社運口述歷史計劃由一群海外香港學者約在2024年發起,他們訪問十多名曾在70年代起參與香港社運的離散港人,並把內容編輯成書《半世紀的抗爭--香港2019年社運口述史》(Hong Kong’s 2019 Protests Amid a Half-Century’s Struggle: An Oral History),於2025年5月發布。
Sienna表示:「展覽並非單由受訪者的視角出發,而是透過他們切身的記憶與我們收集到的展品結合,配上因應展覽推出的記憶互動地圖,構築成一份在記憶與失語之間、歷史與行動之間、個體與群體之間的集體對話與策展的實驗,也要看看可以在倫敦拼湊出什麼樣的香港地圖。」
在方形的展出空間裡,沒有既定的觀展路線與規則,所有的觀眾都可以自由活動。即便如此,觀展者在走入展區時,還是會被兩個展品吸走大部分的注意力,一張在展覽正中央的投影螢幕,以及香港七一遊行物品展區開始前,一頂被催淚彈打破內部的安全帽。
透過展品重建歷史有不確定性
Sienna直言,這頂安全帽是最有代表性、最有意義的展品之一。該頂安全帽是2019年,捐贈者上街參加「反送中」遊行的安全帽。神秘的是,捐贈者在捐出安全帽後,就再也找不到人了,因為是透過朋友之間搭起橋樑而得到此安全帽,捐贈者並沒有留下名字,至於催淚彈如何打到安全帽內部也成為了謎團。
這頂安全帽也反映了香港行動文獻庫的行動及收集展品,試圖重建歷史的不確定過程。「我們收集物件去講香港的故事,但同時也有不可靠的一面,希望透過這個展覽引導出觀眾的反身性(reflexivity)」,Sienna稱,「我們也留意到展品不會給我們事實的全貌,但要有意識很批判性的對待每個事實,也要擁抱每一個uncertainty(不確定性)跟刺激」。
被放置在展覽中央的,有一個名為記憶互動地圖的螢幕。地圖開放所有人編輯,歡迎所有香港人、或是跟香港有聯結的人都可以留言編輯,留下自己記憶。Sienna說,這個地圖是為了展覽所設立,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去研發,有提案部門、資安部門與工程師;在展覽結束以後,該地圖仍會繼續使用。
目前擁有的數百個留言中,有粵語、中文、英文的留言。有的提及具體的事件,比如有人寫道: 「你還記得2019年9月開學第一天,保良局何蔭棠中學的學生們在早上的朝會的時候唱起了來自音樂劇《悲慘世界》(Les Misérables)歌曲〈你聽見人民在唱歌嗎? 〉(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?),而不是國歌,讓老師們站在台上,感到很不安」;也有簡單一句話:「在路上看到有人抗議前國家主席胡錦濤訪港。」每個留言有不同的聚焦。
被問到如何處理語言的不同與聚焦程度,以及會不會讓他人理解上有困難?Sienna回道,這個部分不會做處理,大家就是講自己想講的話,不用跟誰交代。既然是互動地圖,就要讓每個人有自由說話且不被評斷的權利留言,所以該地圖中也沒有留言功能。
而該地圖目前也很成功,並沒有駭客的惡意攻擊,也沒有被大量投放機器人的狀況,「可能是因為還停留在同溫層吧,但我覺得那些故事都很有溫度,也相信留言的人都是重感情的人,所以駭客可能覺得攻擊這個很無聊」Sienna笑說。
要給支持的媒體營運下去的動力
當被問及媒體對保護現有檔案資料能做些什麼,Sienna想了很久後稱,「香港人比較少被問到這個問題」,以前遊行的時候,左派也好,右派的也罷,親中派、民主派的媒體也有,但比起現在來說,都不太會扭曲事實,頂多就是論述上的不同,但現在的香港媒體就很不可信,非常不可信。
Sienna提到,《立場新聞》(Stand News)、《蘋果日報》(Apple Daily)相繼倒閉,很多人失去唯一寫過新聞的管道,雖然很多香港人也會看英文,但在大家平常那麼忙的情況下,還要找尋管道也滿困難的。她還說,每個人都會很期待有更多可以信任的媒體,但民眾也要問自己,有沒有給予足夠的支持讓他們可以營運下去?我們很需要媒體,但也要給他們足夠的動力運營下去。
在談及展覽後續規劃,Sienna告訴《田間》,不排除在其他國家展出,但希望可以跟當地的團體合作進行,因為很重要的一件事是,不管去到哪裡,都要回應當地的脈絡,如果只有香港人感興趣的話,當然是可以,可是作為離散的族群,難免會需要跟其他人交流,如果去到當地希望可以做一些讓人感興趣也能對話的事情。所以到其他國家策展,很需要看當地有沒有人可以合作。
會不會在台灣辦這類展覽呢?「現在有在談了,一定會發生。不只是展覽,還有其他不同的活動在作業」,Sienna強調,香港行動文獻庫認為自己不只是香港公民社會的一部分,也是台灣公民社會的一部分,現在已經不覺得是台灣在單方面協助彼此,而是互相幫忙的感覺,一起守護自由民主。
展覽結束後,HKAA執行長Sam告訴《田間》,大概統計約有1300人來看展,其中約75%是香港人。她也說,這個展覽有與英國越南社群保存資料團體「越南檔案」(An Việt Archives)合作,所以有不少亞裔英國人來參觀展覽。
另外,《稜角》(Points Media)、《綠豆》(Green Bean Media)、《集誌社》(The Collective)等海外香港媒體對《記憶對視》展覽有不同視角的報導。